春风与长安花(七)
第37章春风与长安花(七)
裴琚话音一落,那细碎的、低低的欢呼声熄灭了。随即而来的是密密的、哀哀的叹息声。
在场的诸位学子,来此除了结交同年以外,更重要的便是为了这玉溪诗社的万金之诺。
八年前玉乡石斛村的石二郎,依这万金之名,向玉溪诗社足足要了一万金,玉溪诗社欣然应允,那石二郎家家徒四壁,昨日他家婆媳还是一身衣裙轮流穿,一诺之后便摇身一变,成了玉乡里数一数二的、蜡烛能当柴火烧的富庶人家。如今石二郎家依旧是出入有宝马香车为配,即使这几年过去,石二郎于科考道上毫无进益,但这份万金,已经足以让石二郎家上下三代衣食无忧了。谁能不眼红这样的承诺?
杏林诗宴之所以能取代这三县五城由判卷官一县之尊所举办的簪花宴,无外乎是因为这样的承诺,无利不起早,财帛动人心。没有利益了,没有财帛了,也就没有这些学子在这里,也就没有杏林诗宴了。许敬得意极了,而马庆却紧张极了。
马庆下意识走上前两步,走得比许敬更靠前些,他紧张得近乎有些失态,他向裴琚提问,声音都有些颤抖。
“世子殿下可是觉得诗名不副实否?以某看来,此诗确实才短思涩,不忍卒读呼,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裴琚没有说话,裴琚没有回答他。
诗宴中安安静静的。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回答。
马庆期盼般望着裴琚,他没有放过裴琚身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在揣度裴琚的想法。
场中的学子们也俱露出了期盼般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朱袍诗夺魁,无非是万金之诺十之去一,九数焉存,而万金之诺有诟病之言,则是十不存一,厨子掀翻了桌子,谁都没有饭吃。学子们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局面。
许敬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这不单单是因为裴琚的沉默以及沉默背后的意思,还有马庆走上前的这两步。
马庆现在比他还要靠近这群学子,马庆现在站在他的前面,马庆僭越了,但马庆似乎毫不知晓,也似乎是知晓了但毫不在意。许敬只感到心头处油然冒出来一股森然的危机之感,他不等马庆开口说下一句话,他紧接着说道:“我看这诗就很好!庙堂圭璋之器,词林翰苑之宗!四句竞显少年意气雍容气象,切题而笔墨盛极之,无人再出其右了!”许敬说漏嘴了。
就在他的慌乱之中,他脱口便道出了魏邕的名号。庙堂圭璋之器,词林翰苑之宗。
这是昔日先帝盛赞魏邕所赐下的匾额。
许敬话一说出口,近乎是大半的学子都恍然明白了这诗作的作者究竞为谁,这场宴会中只有一个人与这圭璋翰苑有联系,那个人正是这圭璋翰苑的后人,魏邕的孙女,魏兰蕴。
帝师之孙,阁臣之后。
玉溪诗社为何要力保此诗成为首名,在诸位学子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诸位学子面上不显,但内心不由得对魏兰蕴起了几分鄙夷之情,而作为江南文杰周稽山之徒的江懋,则是傲气与意气同在,他不屑地朝着魏兰蕴撇了一眼,然后冷笑了一声。
“我不同意。"而裴琚还是这句话。
但他的这句话有如掉进沸锅里的一滴清水,诗宴上学子的呼吸都近乎急促了起来,裴琚先是力拒指鹿为马之行,后又顶着名公巨卿之压迎难而上,他否认了朱袍诗的孟诗韩笔,近乎等同于他否认了万金之诺的诟病之嫌。裴琚近乎是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在场学子的利益。他于诸位学子的眼中,仿若文坛青天。
而其实裴琚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
裴琚最烦书经诗作,也最烦那些一股子酸文气的读书人弯弯绕绕地品鉴什么诗文,十岁的裴琚能把墙上春池嫣韵念成了去他娘的,十八岁的裴琚也能。这场诗文品鉴,从头到尾裴琚一个字也没听。他根本不知道许敬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马庆说了些什么。裴琚之所以回答“我不同意”这四个字,其实是因为魏兰蕴。魏兰蕴在花圃大拜于他,请求他相助的,便是这四个字。魏兰蕴让裴琚以摔杯为号,若她面前的青玉酒盏一碎,那么无论接下来玉溪诗社这位许敬许社长说了什么,裴琚都必须要接这四个字一一我不同意。
但这四个字似乎并不全然可以让魏兰蕴居于上风。裴琚看得出来。
在这次说出这四个字之前,裴琚朝着魏兰蕴望了一眼。不过他却没看见魏兰蕴的脸。
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以一幅宽大的锦帕盖住了她的脸,魏兰蕴依旧如同她归宴的那般情状一样,拟作醉态,对宴中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裴琚发现了,魏兰蕴求他相助之时似乎嗓子出了问题,她未发一言,只于掌心落字,落字有限,魏兰蕴并未向裴琚解释一切的前因后果,只是向裴琚求助裴琚并不知晓魏兰蕴的目的是什么。
场中的风向偏劣,裴琚沉思了一会,就在马庆对此诗发表赏析感触之后,他还是选择相信魏兰蕴,裴琚再度遵循了魏兰蕴的指令,说出了这四个字。同时,也把场中的风气推向更劣。
而魏兰蕴,仍然是无动于衷。
裴琚否定了许敬的话,许敬落于了下风,而马庆自然而然便占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