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与长安花（三）

上了小王孙的脑门，小孩的皮肤本就娇弱，小王孙的额头上瞬间肿起了一个大包，他的眼睛乍然间便蓄满了泪水，小王孙张嘴，哇地一声就要哭出来。

裴琚生怕他再惹出什么热闹来，他蹲下身来，凑在小王孙的耳边狠狠警告道：“你要是敢哭出来，我马上就把你送回家，顺道再帮你请十个夫子，买下十车书卷来，定要让你学出个状元之才来。”小王孙在府里被老秦王宠得无法无天，只听宁都王世子裴琚一个人的话。这样的说法是实打实的千真万确。

这不单单是因为裴琚一身盛名，极得小王孙崇拜，更是因为裴琚下手打他是真打，而裴琚放出话来要把他关着学个状元之才，小王孙也是真信裴琚能做得出来。

听见裴琚冷冰冰的警告之语，小王孙吓得哆嗦一下。他委屈巴巴地用手夹住了嘴巴，呜呜咽咽地不敢让眼泪落下。席间王侯引发的一小段插曲很快便结束了，伴随着曲水玉台之上花鼓声响起，诸位学子的注意很快又被吸引至了鼓声那边去。七十八名侍女正对应着此次来赴宴的七十八名中榜学子，侍女踏着灵动如飞燕的舞步在学子间穿梭，抛扬的绸缎在天空织出一朵烫金的绸花。鼓声渐弱而铙钹声骤起。

伴随着三声钹子声响，绸花像在天空炸开了来四散，七十八条绸缎在七十八个侍女手中翻飞成七十八朵栩栩如生的小绸花。侍女拜倒在每一位中榜的学子面前。

双手高举过头顶。

献上属于每一位学子独一无二的荣耀之花。裴琚落座的宾客席上是没有献花的，小王孙早就忘却了方才被打了一个大包的疼痛，张望着脑袋看着这场绸花舞，他瞧见魏兰蕴时，眼睛亮晶晶的，正想跟个小虫一样匍匐着钻去魏兰蕴那儿看绸花，却被裴琚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子，给他老老实实按在了座位上。

魏兰蕴面前的是一朵绸制的牡丹花。

这朵花与别的学子的花不一样。

不止魏兰蕴能看得出来，红玉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朵比别的学子的还要大、还要精致、还要用料不菲的绸花。

天子临轩，赐宴琼林，唯牡丹特赐三元，以示尊荣。从古至今，牡丹芍药等形制的国花于簪花宴之上，就是独赐一甲前三的佩簪之花，众学子身侧的书童小厮皆接过了绸花，唯独红玉停滞不前。红玉知道此花渊源。

正是因为知道此花渊源，红玉才停滞不前。先前是极无礼的冷遇，此刻却又奉上一朵极尊荣的绸花，红玉想不明白玉溪诗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不敢无端接下这朵花，她望着魏兰蕴，亟待魏兰蕴示下。

绸花奉上之时，魏兰蕴方饮下一口冷酒。

丹州是酒之乡，佳泉之地，必出佳酿，自莱阳雪山上滚滚而下的高山融水，给丹州带来了极为优质的酿酒水源，丰河乐高原上年年丰收的青稞，让丹州的酒格外的醇厚与悠长，丹州特有的气候与温度，则赋予了酒体复杂却协调的香气。

丹州的酒，酒香里便带着一股地灵的骄傲，它是丹州山水与丹州百姓辛勤汗水的完美结晶，这是丹州酒匠送给丹州最好的礼物，也是丹州送给丹州百姓最好的礼物。

这酒极好，魏兰蕴像是喝醉了。

她接过那绸花，却在触碰到花梗的时候手腕一抖，绸花落在了地上，落进了水里，侍女慌忙伸手进那水里捡，可魏兰蕴却比她先行一步。魏兰蕴在那水里按住那绸花，虚虚地在水中抓了几下。她握紧了拳头从水里出来，张开掌心手里边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魏兰蕴似乎以为自己握住了那绸花，她捧着空荡荡的手心，望向玉台之上，魏兰蕴眼睑微张，眉毛与嘴角上扬，脸颊向上隆起，下唇微微颤动，她这看上去是极感激的模样。

她似乎并没有多想，也似乎没看透这朵绸花背后的弯弯绕绕，她似乎正为得到一朵与众不同的花而感到高兴，她似乎正在为得到一朵空落落的花而感到高\\/

席间有学子早就注意到了那多绸制牡丹。

但还没有深思几分，诸学子们便望见了魏兰蕴这一番宛若酒醉的模样，美人醉酒，最是绮丽，这本就是墨客多赋诗云之处，曲水赋诗之节还未开始，便有学子先作一首，“醉颜莫染丹霞色，碧水横波春不胜。”有个绿袍学子在一旁笑道，“魏相公醉了。”他用词与旁人有着些许不同，他称呼魏兰蕴用的是“相公”，而非“娘子”。醉后失仪其实在诗宴酒宴中并不是罕事，魏兰蕴先前面色冷淡，举手投足宛若高山之月，再加之身份衣着，在诸位学子之间尤为格格不入。但此刻魏兰蕴在这宴会上骤然酒醉，这俨然便与这些学子们拥有了些微共通之处。

山间月落入了曲水底，些许好酒的学子忽的便对魏兰蕴的排斥感减少了几分，而这最为好酒的这一位绿袍郎君，则感到了一种共鸣般的喜悦。他没与旁人一样，将魏兰蕴称作一个闺阁里的娘子，他像敬重他的酒一样，同样敬重着爱酒的人，他正正当当地将魏兰蕴看做银湾县试第七来看待，他称呼魏兰蕴，就像称呼这席间所有的学子一样。他称魏兰蕴为相公。

而魏兰蕴其实并没有喝醉。

红玉离魏兰蕴坐得最近，她能看见在魏兰蕴大开大合的表情下，是一双清明的眼睛。

魏兰蕴